文/ 周小小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苏轼 《赤壁赋》
我是盘古的那份爱
当盘古把自己的身躯化为山川万物、表达他对这个世界全部的爱的时候,他也许不曾想到,这山川万物并非永恒。
在时光亘古不变的流淌中,变迁一刻也不曾停歇:大陆在漂移、在隆起、在俯冲、在断裂,海底在蠕动、在抬升、在沉降、在碰撞。在亿万年的时光纬度上,万物不停地消亡、又不断地再生,如一块旋转永不停息的魔方。
亿万年前,这个蓝色星球上的一片古海,也曾温暖湿润、植物繁茂,万羽飞舞长空、百兽呼啸山林、鱼虾嬉戏清涧。而当它历经泥盆纪、石炭纪和二叠纪,在荏苒的地质纪年中,渐渐地改变了它往日的模样。古海一天天退去,变为浅海、变为滩涂、变为山岳、变为不断隆升的高原。一条3公里长的贝壳梁上20多米厚的贝壳堆积层,那是远古大海告别时留下的遗物。千亿个混合着盐碱土的贝壳,到今天还在大漠风沙中回味着亿万年前古海的记忆,在天地之间无言地诉说着它的前世今生。
那已经化为山川万物的盘古,原来也是有知的,经历再多的沧桑巨变,他也不能与这片古海割舍。他用撼动星球的洪荒之力,隆起青藏高原、帕米尔高原、蒙古高原,在柴达木的南侧挺起巍巍昆仑、北侧挺起阿尔金山和祁连山,用绵绵密密的山系,把八百里瀚海紧紧拥入怀中,犹如抱着一口大海模样的巨大天盆。
盘古这毅然决然深情的一抱,把他最深沉的爱紧紧拥入怀中。周边高山的众多河流顺势流淌,源源不断地向盆地汇聚、再汇聚,盆地中因而巨湖浩渺、水天一色。但他也许没有想到,他高高隆起的有力的臂膀,却也挡住了源自北方的冷空气,挡住了印度洋北上的暖湿气流。这片辽远无际的天空,由此越来越多万里的晴空、高照的艳阳,越来越少高天上流云的际会、水汽的凝结,一天天告别了曾经的湿润。如今的这片土地,多年平均降水量最少的地方只有17毫米,而蒸发量最高的地方却达3500毫米。就像盘古小心翼翼、轻轻浅浅的吸气,从天地之间吸取的水分那么少;又像盘古气吞山河的呼气,让环流不息的大气带走的水分却那么多。
在亿万年的地质时间轴上,“沧海”和“桑田”的变换,并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而是无声无息,在不经意之间,已经完成了切换。
切换永不停歇。印度板块当前仍在以每年44—50毫米的速度向北挤压,大碰撞的力量不断累积,昆仑山、汶川、玉树、积石山的地震,时刻提醒我们沧海桑田的变迁正在继续。
远古的大海早已干枯了千万年,曾经万顷碧波,早已蒸腾了无数个轮回;曾经镇守海底的巨石,如今早已分解成碎片、风化为沙粒,细细密密地铺陈在戈壁荒漠之上,间或被强劲的狂风卷起,形成沙尘暴肆虐大地,并沿着青藏高原北缘向东不停跋涉,飘落在太行之西、秦岭之北,以亿万年的累积形成了土层厚达400米的黄土高原。海的枯、石的烂,本来也就只像是云卷云舒,既那么的惊心动魄,又如此的稀松平常。
我们眼前的世界,并非永恒不变。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是地壳的那味咸
被三大山系紧紧拥抱的盆地,如今有了一个朴实无华的名字——柴达木!
柴达木,蒙古语,恰如其分地把这块土地命名为“盐泽的世界”。取名的人是智慧的。古海的巨浪,浓缩为镶嵌在柴达木的一汪又一汪星罗棋布的盐湖。在柴达木盆地东西800多公里、南北300多公里的苍茫大地上,分布着33座盐湖,总面积3万多平方公里,盐湖资源储量在4000亿吨以上。阳光普照下的盐湖晶莹剔透、天地同频互动,“天空之镜”中,让人恍若“庄周梦蝶”,分不清是天上还是地下,不知道是仙境还是人间。
海干枯了,但海的梦没有干枯,依然在这片大地上熠熠生辉。
柴达木把儿时曾经碧波万顷、水光接天、浪花喧嚣的回忆,结晶为姿态万千的一朵朵盐花,让风和水雕刻成波涛亲吻过的痕迹,在水里,它把远古的回忆向水诉说,水咸了;在风里,它将浪花的梦境向风诉说,风也咸了。
这里的察尔汗盐湖面积辽阔,有5856平方公里,青藏铁路、青藏公路从坚硬的盐盖之上踏踏实实地通过,“万丈盐桥”所名不虚。湖中的盐类总储量550多亿吨,是美国大盐湖的9倍,仅仅这一个湖里的盐,就足够全球70亿人吃2000多年。
悠悠万事,吃饭为大。人需要吃盐,粮食也需要“吃盐”。柴达木盐湖中生产出来的钾肥,正是粮食的“粮食”,有了它,农作物就能更加健康成长、就能有更高的产量、更优的品质。柴达木坐拥10亿吨的钾盐资源,占到全国储量的81%,每年700多万吨的钾肥生产能力,支撑了全国一半的农耕用肥,把来自大地的能量转化为碧波万顷的滚滚麦浪。亿万农民洒下中国自己的种子,精心呵护、春耕夏耘。金秋时节,看祖国广袤大地之上,希望的田野弥漫着丰收的气息,一座座充实的仓廪,散溢着沁人的稻花香,让我们自信满满地把饭碗牢牢端在自己的手中!
盐的世界远远不是柴达木蕴含的全部。柴达木是丰富的、是慷慨的、是无私的。在“盐泽的世界”,这咸咸的“盐”里,还蕴藏着500万吨纯碱的年产能,被誉为中国的“碱都”。这咸咸的“盐”里,镁资源储量占全国总量的90%以上,锂资源储量占全国总量的83%。这咸咸的“盐”里,还有占全国总储量63%的石棉矿,占世界储量60%以上的天青石矿,居全国前十名的铅锌矿,以及丰富的钾、钠、镁、芒硝、石灰岩矿,储量都是全国第一……当我们乘坐着飞机畅游世界各个角落、开着新能源车追逐诗和远方、用手机给亲人朋友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用色彩绚烂的烟花庆祝每一个重要时刻的时候,这些矿藏转化成的各种元件要素,支撑起我们和这个大千世界无限丰富的精彩连接。
柴达木独特的地质形态之下,还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天然气,即使已经经过了60多年的勘探和开发,这里的石油天然气探明的储量和产量依然处于平稳增长阶段。一个甲子的岁月,丝毫不曾苍老。一座座井架在荒漠中竖起,一根根钻杆向地壳进发,深藏于远古地层中的石油天然气源源不断地被召唤到地表为人类造福。
柴达木的外表,看上去是那么的苍凉、荒芜、了无生机。当诗人感慨“青海戍头空有月,黄沙碛里本无春”的时候,他一定不曾想到,这外表朴素无华的柴达木咸咸的地下,却又如此的丰饶,成为“寸土寸金”之地。天地有大美而不言。柴达木美在不言、美在内涵。苍天以别样独特的方式,深沉地表达着对这片大地的真情和厚爱。
柴达木,过去是海,如今依然是海:它是地壳上一汪依然保存着咸味的、固态的海,它是饱含海量矿物元素的海,是支撑祖国建设的资源的海。
她有另一个响亮而豪情的名字:祖国聚宝盆!
我是纯净的那抹蓝
在柴达木,那清亮透彻的蓝天白云、灿烂绚丽的金色阳光、漫步天地的西风北风,曾经是那么的司空见惯、平淡无奇,而如今,这些“无用之用”,早已成为“大用”。
当西北风豪气万丈地横扫完塔里木盆地之后,来到柴达木盆地的北缘,在这里,祁连山张开广袤的身躯,以冷峻的姿态把它挡在身后。西北风豪气不减,像塞伦盖蒂大草原上长途迁徙的非洲羚羊,虽千难万险,目标始终不变。它盘旋着、激荡着,不断蓄积力量,最终从阿尔金山脉的多个山口,倾泄涌入柴达木盆地。正应了老子那句话:“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每个涌入西北风的山口,都呈现出强烈的狭管效应,“虚而不屈,动而愈出”,风的能量在这里被放大,更加强劲、狂暴,茫崖一带大风日数每年达到300多天。
强劲有力的风,不仅刻凿和雕琢着盆地的地表,形成2万多平方公里犹如“魔鬼城”“外星世界”的风蚀地貌,而且每年送来3500—5000小时的风能可利用时间,使柴达木盆地成为中国发展风电产业最理想的区域之一。这是遵从大自然的风的律动,是风机的翅膀驾驭着高天之上流淌的力量,是人类顺应自然法则、运用自然规律建设美好家园的无穷创造力在澎湃、在涌动。
太阳自古以来就受到人们的崇拜。柴达木盆地年日照在3500小时以上,年太阳能总辐射量达到每平方米6600—7300兆焦,是太阳能资源开发利用的一方沃土。
在“光热之都”德令哈的50兆瓦光热电站,矗立着一座200余米高的熔盐储热塔,环绕四周的2.7万面定日镜,精准地把阳光反射到塔尖,让塔尖像钻石一般耀眼。在这里,光能被转换成熔盐的热能储存下来,并转换为绿色电能,让每个白天光芒耀眼的“钻石之光”点亮每个夜晚的万家灯火。
格尔木总装机容量70万千瓦的产业园区,有光伏、有风电、有光热、有储能,相互补充、相得益彰,年发电量13亿千瓦时,是世界上首个集风光热储调荷于一体的多能互补科技创新项目,为能源革命提供了一个“中国绿发样本”。
如今,海西州已经成为青海千万千瓦级可再生能源基地,清洁能源装机规模达到1908万千瓦,占几近全省的半壁江山,而且在综合效率、发电时长、储热时间等多项指标上,位居全国前列。
柴达木不舍昼夜地“追风逐日”,把“风光无限”的清洁电能,经过整流、逆变、升压,实现华丽转身,源源不断地涌入电网,化身为驱动万物的能量、助力生机勃勃的烟火人间。
在地球上还有7.33亿人无电可用的当下,中国是在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做到向14亿国民全民通电的国家。中国以一国之力,发出了超过全球1/4的电量,平均每2秒所产生的电量,即可满足一个中国人一辈子的电力需求。
当羲和老神仙驾驭着太阳,一丝不苟地沿着精准的宇宙轨迹和时间之轴滑过天空的时候,人类就一直在总结规律、迸发出无限的创造伟力。夸父一定会惊叹,后人追逐太阳的方式与他有如此巨大的不同,后羿也许会遐想,如果 天上仍然有十个太阳,人类又会以怎样惊天的壮举和它共存。
行走在广袤的八百里瀚海,那一道道排列整齐的风电叶片悠悠旋转,既是身处大漠的粗犷豪放,又是柔情灵动的轻歌曼舞,给这片风尘中寂静的土地,赋予别样跃动的生命活力。那些铺天盖地的无数面光伏板,聚合成戈壁滩上一片片蔚蓝又蔚蓝的海洋,把来自1.5亿公里之外的太阳的光芒,转换成这个蓝色星球上生生不息的无穷能量。
我是轮回的那滴水
姜根迪如冰川,静静地矗立在格尔木市唐古拉山镇的格拉丹冬雪山之上,海拔6621米。
这里辽阔无垠。格尔木,意思是“河流密集的地方”,管辖着12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是世界上辖区面积最大的城市,下辖的唐古拉山镇是中国面积最大的乡镇。在格拉丹冬雪山,海拔6000米以上的巍巍雪峰超过20座,分布着104个冰川群。
长江的第一滴水,从沉睡了千万年的冰川的一枝晶莹剔透的冰笋上,静静地滑落。它遇到另一滴水、又一滴水,慢慢汇成一汪水洼、成长为一支小溪、壮大为一条河流,宛如神州大地上的血脉,荡开一路高歌、气象万千、风雷激扬的万里奔流。
自从告别故乡,长江再也没有从任何一个乡镇中间穿过——唐古拉山镇是当之无愧的“长江第一镇”“长江唯一镇”。
这滴水,幼小的身躯,清澈、纯净、透亮,带着丝丝清凉。“沱沱河”是她幼年时的名字,蜿蜒流经被誉为“珍稀野生动物基因库”的可可西里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万物都在这里得到精心的护佑。“高原精灵”藏羚羊,曾经被一些金钱蒙蔽了良知的盗猎者捕杀,而如今,可可西里再次焕发出勃勃生机,藏羚羊在这里追逐嬉戏,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温情景象频频再现。
这滴水,易名“通天河”时已是少年,宁静平缓、蓄积热情。在“通天河”有着唐僧师徒历经九九八十一的最后一难,以坚毅和执着通过最终考验、修成正果的美丽神话。看到文成公主带着唐蕃交好的神圣使命,从这清凉中毅然坚定地蹚过。见证玉树2010年“4·14”地震之后,在祖国大家庭的呵护下完成凤凰涅槃、崭新的“圣洁玉树”矗立高原的史诗。
这滴水,以“金沙江”为名,以青年的姿态、狂热的激情,与澜沧江、怒江肩并肩一起跃入高山间的深谷,创造出世界上独有的170多公里“三江并流”的奇观。她的激情依然不减,又在山峰之间猛烈下切,穿凿出急流飞泻、惊涛轰鸣、百兽之王一跃而过的虎跳峡。
这滴水到了宜宾,已经成长成熟、进入盛年,更名“长江”,品一味千年的酒香,唱一曲“酒熟花如锦,谁人共醉狂”,浩浩然一路东去。
这一去,她听到李白在阅尽世间百态之后“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洒脱、宽恕与释然。见到一代伟人勾画的“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的三峡宏图变成现实,展现着峡江这盛世的安澜。
这一去,她在八百里洞庭沉吟回忆千年之前“云梦泽”的浩渺烟波,听惯了江边回荡的艄公号子、闻惯了田野中醉人的稻花香、看惯了粉墙黛瓦笔墨纸砚里的人生百味。在岳阳楼前感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赤子之心,在黄鹤楼听过“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深情吟唱,在珞珈山下、东湖之畔醉心于荆楚文化的无限魅力,更印证着在同疫情殊死较量中“英雄之城”武汉所展现的中国精神、中国力量、中国担当。
这一去,她如此悲怆,侵华日军入侵南京,30万无辜同胞惨遭屠杀、南京沦为人间地狱,那一段必须铭记的人类历史上的黑暗时刻,那一份永世不忘的、刻骨铭心的国仇家恨。她如此豪迈,排山倒海的“百万雄师过大江”,彻底结束了中国百年来任人宰割、侵略掠夺、欺凌奴役的无穷苦难屈辱的历史。她如此欣慰,如今山河无恙、人间皆安,足以告慰无数抛头颅洒热血的先辈英烈:这盛世中华,如您所愿!
这滴水,长驱6300多公里,数百条支流辐辏南北,干流横贯11个省级行政区,支流伸展到8个省级行政区,最终在上海市崇明岛汇入茫茫东海。她润泽着总面积180万平方公里的长江流域,滋养着万里神州泱泱华夏1/3的人口。
这滴水,从雪山走来、向东海奔去,与遥相守望的另一条母亲河黄河一起,挥洒着五千年的深厚文脉,刻画了壮丽秀美的万里江山,造就了烟火人间的百味人生,也承载着伟大民族的共同记忆,构筑了你我共有的精神家园。这是历史和现实相互辉映的时间的浪花,给我们传承下来的答案。
海拔6621米高的雪山上的一滴水,也可以如此跌宕起伏、豪情万丈、波澜壮阔,最终融入零海拔的海平面上沉静的一片蔚蓝。
在无垠的蔚蓝中,这滴水依然热情地奔腾、跳跃,蒸腾为水汽、凝结为云层,然后乘着季风的翅膀,看遍蓝色星球上的日升月落、阅尽山海江河的气象万千,又毅然决然地悠悠回望,来到它依然眷恋的这片高原故土,化为一片雪花,轻轻悄悄地飘落在姜根迪如冰川。
在故乡的怀抱中,静静入眠,等待下一次的苏醒。
(未完待续,下期敬请关注8月12日4版)

